在残特奥会铁人三项赛场，他们“越过山丘”

　　加速、过弯、冲刺！赛场上，一根不及小指粗的引导绳，串联起石金飞与引导员杨奥富的动作、呼吸和节奏。电子计时屏定格在1小时09分31秒，石金飞与杨奥富率先冲过了终点！

石金飞（左）与引导员杨奥富已经冲过终点。 南方+卢逸轩 拍摄

　　不久前，全国第十二届残疾人运动会暨第九届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（下称“2025残特奥会”）铁人三项比赛在肇庆新区砚阳湖公园收官。这是国内首次设立残疾人铁人三项赛事，也是残特奥会历史上首个铁人三项比赛。

　　作为东道主的广东队以7金5银9铜的成绩完成比拼。其中，肇庆德庆籍视障运动员石金飞与引导员杨奥富，勇夺男子PTVI3组别冠军。

石金飞（左四）与杨奥富（左三）获得金牌。主办方供图

　　对于视障运动员而言，每一次转向、每一次加速，都完全依赖于与引导员之间的配合。这种超越视觉的默契，让他们清晰地“看见”彼此，也“看见”前行的方向。

　　金牌的背后，是夜以继日的艰苦训练，但石金飞的征途却从不孤单。在广东残疾人铁人三项队中，有人用双臂摇动竞速轮椅，有人用义肢踏响奔跑节拍……面对生命的较量，运动员们相互激励，以各种方式拓宽人生的边界，不断越过重重“高山”。

　　“百分百的信任”重于一切

　　残疾人铁人三项赛事，是一场对毅力和体能的极致考验。

　　按照运动员残疾类型和程度，赛事分为10个级别，涵盖听力组、视力组、肢体组三类。无论属于哪个类别，运动员们都面临着同一项挑战——连续完成750米公开水域游泳、20公里自行车骑行和5公里跑步，3个项目衔接紧密，不容喘息。

　　石金飞至今还记得初入省队训练时的情景，几百米的跑道仿佛看不见尽头。“刚开始时别说5公里，跑500米都感觉喘不上气，肺像被撕裂般灼痛。”从那时起他便明白，耐力型运动没有任何捷径可走，唯一的答案就是“练”。

　　自去年5月建队起，不低于6小时的系统训练，成为广东队雷打不动的日常。教练张兆政是队里的“调度师”，每日训练结束后，他都会根据队员的身体反馈、运动表现等，精准制定第二天的训练计划。

　　先完成5公里跑步、再投入20公里骑行、随后再跑5公里……远超比赛强度的练习，是他们锻造超常耐力的秘诀。“心肺功能不断加强，肌肉记忆持续加深，这些构成了我们坚持完赛的底气。”石金飞说。

　　对于视障运动员而言，体能只是最基础的关卡，他们更需要克服对未知环境的恐惧、方向感缺失的不安全感，与引导员形成默契配合。如何在公开水域中破浪直行、能否在骑行中安全过弯……日常训练常常围绕这些难题展开。

　　石金飞的“眼睛”，是17岁的杨奥富。在队里是“小年轻”，但在赛场上，杨奥富却是沉稳的“老大哥”，不仅为石金飞指引着方向，更带领他在技术上不断突破。

　　开阔的公开水域中，风向、水流瞬息万变，视力模糊让石金飞常常失去方向感。“有时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，怎么也游不直”。

　　下水前，两人会在腿部系上引导绳，这是他们调整方向的关键信号。“绳子一绷紧，我就知道自己游偏了。”石金飞说。“这时我会顺着牵引力，不断向杨奥富靠近。”

　　跃出水面，挑战来到骑行赛段，运动员与引导员需同骑一辆双人自行车。杨奥富是前端的“方向盘”，石金飞则是后端的“发动机”。高速行进中，任何沟通延迟都可能酿成险情。每到弯道或下坡，杨奥富一旦发出“注意减速”的指令，石金飞必须及时停脚配合。这一刻，“百分百的信任”重于一切。

比赛结束后，石金飞（左）和杨奥富一起洗车。 南方+卢逸轩 拍摄

　　石金飞坦言，最初他“并不怎么相信”这位17岁的弟弟。“那时还不熟悉，他让我停脚，我总会迟疑片刻。”转机藏在日复一日的磨合中。两人同吃同住同训练，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，也成为最佳拍档。

　　三个项目中，游泳曾是石金飞最难逾越的大山。虽有一定训练基础，但其水平较专业运动员仍有很大差距，成绩一度停滞不前。凭借游泳特长生的“火眼金睛”，杨奥富迅速找到了突破口。“打腿幅度太大”“抱水角度太小”……他常常能一针见血地指出石金飞的技术症结。

　　视障选手难以通过观察与模仿学习动作，杨奥富便把每个动作拆分为具体的姿势，引导石金飞用手感知关节的位置、肢体的曲度。他还时常手把手“拿着”石金飞游泳，握着对方的手臂带其划水，通过触觉传递动作的力度与轨迹。

　　一次次的触碰之间，石金飞用身体记忆替代视觉，重新理解“水感”。“引导员的能力一定是强于运动员的，他们不仅要完成比赛，还要分心去指导运动员”。石金飞说，“可以说是杨奥富带着我向前。每当我在极限边缘挣扎时，他总会对我说，‘再坚持坚持，很快就到了’”。

　　“拼尽全力做好自己”

　　金牌之路，从来不会平坦。

　　赛前一个月，石金飞在跑步训练中意外拉伤小腿肌肉。“跑步时间稍久，疼痛感就来了，很影响发挥。”伤情打乱了原有的训练节奏，更带来了巨大的压力。虽然“心里打鼓”，但他却从未想过退缩。“如果我放弃了，辜负的不仅是自己，还有我的引导员。”

　　面对困境，教练张兆政带领两人重新制定比赛战术。“腿伤势必影响游泳和跑步的发挥，我们要把突破口放在骑行上”。这个决定意味着彻底改变既定的体力分配策略，在骑行赛段倾尽全力，“孤注一掷”地寻找夺金突破口。

　　赛前一周，又一个挑战不期而至。经过千百次磨合的双人自行车突发故障，两人不得不更换新车。

　　一夜之间，一切归零。新车就位后，机械师连夜奋战，根据他们的骑行习惯、竞技状态，重新调校每一个零件，石金飞和杨奥富也争分夺秒地与“新坐骑”磨合。“新车就像新搭档，需要重新了解它的‘性格’，建立默契。”

“金牌富飞”。 南方+卢逸轩 拍摄

　　接连的插曲激发出更坚定的斗志。在宿舍外的心愿墙上，“金牌富飞”四个字格外醒目。这句融合两人名字的约定，承载着他们共同的梦想。

　　比赛当天，砚阳湖周边气温仅11度，就连游泳经验丰富的杨奥富都说：“我没有在这么冷的水里比过”。

　　发令枪响，750米游泳赛段竞争激烈。石金飞与杨奥富在前方破浪，身后半个身位处，对手紧咬不放。触岸那一刻，双方几乎同时跃出水面。

石金飞（左）和杨奥富进入换项区。主办方供图

　　“穿鞋”“推车”！换项区里，伴随着杨奥富清晰的指令，两人以最快速度换上骑行装备，按照既定战术，向20公里骑行赛段发起冲击。湿透的泳衣紧贴肌肤，冷风一吹，石金飞冻得牙关打颤，直到骑行几公里后，身体才逐渐回暖。

　　加速、过弯、再加速！自行车在赛道上划出流畅的弧线，也逐渐拉开了他们与对手的距离。这一赛段建立起的巨大优势，奠定了最终的胜局。在5公里跑步赛段后程，两人铆足干劲，一鼓作气冲过终点，计时器定格在1小时09分31秒。

　　男子PTVI3组的冠军，属于“富飞”搭档。赛后，杨奥富回忆：“比赛前我们没想过能拿金牌，但在下水的那一刻，我们就忘记了寒冷、忘记了对手，只想拼尽全力做好自己。”

　　何谓“自胜者强”

　　拿到金牌是运动员们的梦想，但真正的挑战并不局限于赛场。比赛之外，石金飞和他的队友们也在不断超越自我，诠释着何谓“自胜者强”。

　　虽然患有先天性视力障碍，但石金飞的骨子里始终有一股不服输的劲。童年时，他靠着残余的视力坚持看书写字，努力跟上同龄人的脚步。随着视力逐年下降，书本上的字迹日渐模糊，他转而寻找其他能够发光发热的舞台。

　　18岁那年，经肇庆市残联推荐，他曾接触过一段时间游泳。启蒙教练容健志对石金飞的印象格外深刻：“他是队里的‘拼命三郎’，经常加练到最后一个，哪怕腿抽筋了，也会咬牙坚持完成当天的训练计划。”

　　在容健志看来，石金飞身上那股超越常人的韧劲，恰好是铁人三项这种耐力型运动最需要具备的品质。“我觉得他天生就是这块料，也希望他能够站上更大的舞台。”

　　体育之路，残疾运动员们走得并不轻松。难以想象的艰辛，淬炼出超乎常人的坚韧。

广东队部分队员合影。主办方供图

　　15岁的王文娟是广东队轮椅组的成员。4年前的一场意外，让她的双腿失去知觉。在广州某康复医院治疗期间，恰逢教练张兆政前来选材。王文娟天真明媚的笑容，彻底打动了他。“当时医院的气氛比较压抑，但她却躺在床上冲我笑，那种乐观让我印象深刻。”

　　赛前一周，王文娟不慎划伤腿部，鲜血浸透了运动鞋。被紧急送医缝合六针后，她硬是凭借毅力“站”上赛场，最终摘得女子PTWC1组银牌。“铁人三项挺有意思的，我还想参加下一届全运会。”王文娟的眼睛闪闪发亮。“这次就差一点，下次我想拿金牌，我想赢！”

　　高二那年，杨晓婷因为视网膜色素变性失明，却在仅仅学习了一年盲文后，作为广东省第一名使用盲文试卷参加普通高考的考生，考入大专。她曾在广东省残运会双人自行车项目中收获银牌，如今又在2025残特奥会铁人三项比赛中拿下女子PTVI1组铜牌。一次次变换赛道，不断突破自我，杨晓婷说，“我想做人生赛道上的冠军”。

　　广东队里的“老将”张健，3岁时因小儿麻痹症无法行走，却在过去12年间参加过90余场马拉松比赛。怀着“突破极限”的渴望，他申请加入铁人三项队，从零开始学习游泳、驾驭手动自行车、操控竞速轮椅，最终夺得男子PTWC1组铜牌。“45岁正是闯的年纪，人生的意义是自己创造的，而我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。”

　　光辉璀璨，不止于残特奥会。“如果成绩再提高六七分钟，我们能否站上残奥会的舞台”“我想先完成学业，并继续推广无障碍环境建设”“生命在于运动，我想挑战滑翔伞”……谈及未来，石金飞和他的队友们还有更多梦想。

　　高山无法困住不屈的灵魂，带着对生命的无限探索，他们将飞向更广阔的天空。

　　策划：赵进

　　统筹：吴帆

　　采写：刘宇恒 刘亮

　　摄影：卢逸轩